夏凉意的侄子侄女们刚好也是这个年纪。

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容易害羞，还有些别扭。

所以他没有继续盯着她，而是将空调温度又降了两度，顺便点开电脑，看看检验科刚上传的姜汝贞的各项检查报告的照片。

姜早早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半湿的衬衣上。

又悄悄挪开了眼。

他佯装不经意地跟她聊天——

“你今天怎么跑玉叶大酒店去了？”

“我同学过生日，请全班去吃饭。”

“你那么早就离席了？别人还没吃，你就打包了？”

“不是……她嫌弃我，没让我进去，让服务员从后厨给我打包的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她说出这些，其实有些难堪的。

好在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，仿佛这件事无关紧要。

他的视线落在姜汝贞肾脏影像上。

大大小小一共十七颗石头。

密密麻麻。

触目惊心。

“你奶奶腰疼的原因找到了，是肾结石，”夏凉意温声又道：“不过还要先把她的面瘫治好，等她身体各项数值趋于稳定，才可以动手术。”

肾结石，对于普通人来说，是个小手术。

但是对于身体底子那么差的姜汝贞来说，再小的手术都有可能引发其他并发症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。

姜早早双手背在身后，紧张地纠结着：“我、我听说……”

夏凉意：“嗯？”

姜早早：“就是，我听说很多医院都跟人体器官的黑市有关系，如果有富商生病了，需要器官，就会花高价去买……”

夏凉意：“你听谁说的？”

姜早早心慌的不行，声音也小了几分：“就是，好像听人说过。”

夏凉意：“……”

她见他不说话，紧张地抠着手指，又道：“就好像，你们医院肯定也有医生吃医药代理商的回扣的吧？把病人不需要的检查，开给病人做，把病人不需要的药开给病人吃这种。这不都是，医院的常规操作吗？”

夏凉意敲在键盘上的双手蓦地停下。

换做别人，不管行医是否清白，被质疑了医德，听了这话肯定要发飙了。

但他只是轻抬了一下眼眸，看向她——

“小孩儿，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，有些偏差。”

“你现在还小，还看不清这世界真实的样子，其实，不仅是医疗系统，各行各业都可能会有蛀虫存在。但我们医院，绝对没有这样的情况。”

“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，你奶奶这次入院期间全部费用，我们医院全免，她已经住进来了，会有护士照顾，你不用担心，好好念书就好。”

“中午我让人给你送的中药跟营养品，你按包装上的说明遵医嘱，按时按量服用，争取在高考前把身体调理好，这也是免费的。”

夏凉意觉得，他这么说，她应该能够明白，她不需要卖肾了。

他们医院没有蛀虫，也不允许蛀虫的存在。

他们都是善良的、有医德的好医生。

姜早早安静了好一会儿。

他也不打扰她，双手继续在键盘上敲着对于姜汝贞后续的治疗方案。

直到他已经把处方单打印出来。

她才惊喜地确定了这个事实：“叔叔，你是个好人！你们医院也是医疗队伍里的一股清流，也是好医院！”

夏凉意微笑：“我很高兴你终于悟了。”

姜早早：“那，我可以在你们医院打工吗？”

“什么？”夏凉意错愕地看向她：“你不是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吗？”

姜早早尬笑一声，耸耸肩道：“我这破成绩，是压根不可能考上大学的。而且就算我上了大学，这不也要一大笔学费吗？我家也负担不起啊。而且我还得再奋斗几年，才能毕业，才能赚钱。我奶奶年纪大了，她等不起的，我想现在就打工，给我奶奶买肉吃！”

不知为何，夏凉意竟从姜早早身上看见了孩提时期自己跟亲人们的缩影。

那时候，大家都在极度贫困的河西省，吃了上顿没下顿。

当一个人已经潦倒到需要为一日三餐而奔波辛苦的时候，你又凭什么要求他还要有鸿鹄之志？

眼下，她跟奶奶如何生存下去，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。

夏凉意陷入沉思。

他这里是医院，即便是小护士上岗也要考证，还要提前上岗培训，她空降肯定不行的。

医院的清洁工作，他都是聘请的附近低保户阿姨大妈来做的，会统一培训她们消毒清洁的技能，规范要求统一，才能正式上岗，没有她年纪这么小的。

医院，她肯定是不合适的。

而且真的留她工作，她可能还会被人说闲话。

夏凉意皱了皱眉：“你都会什么？”

姜早早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：“我会做家务！扫地拖地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！我都可以的！”

夏凉意的眉头皱的更深了。

他早年出国留学，在美国的家有管家，有家佣。

现在回国发展，他都是住在姐姐、姐夫家的，姐姐家的四合院超级漂亮，是前朝王府改建的，里面种了很多珍稀植物，而且胡同口出来就能看见天安门，地理位置极佳，又是个五进五出的大院子，里头还住了许多他喜欢的小辈们。

他总不好，把一个陌生姑娘安排到姐姐家，做家务兼职吧？

而且……

姐姐家的家佣个个身怀绝技，最低也要大学文凭，她还是个高三在读的。

夏凉意再次陷入沉思。

他自己在京市是有几套房产，但都是独栋别墅，而且闲置很久了，面积又大，如果要她打扫卫生，那不得把她累死？

最终，夏凉意叹了口气：“我想想，我刚好缺个保姆，以后你每周双休日来我家打工，我给你开工资，你就负责打扫卫生就行了，一天……”

也不能说太多，免得她看出来他是故意帮她。

这年纪的小姑娘，自尊心都很强的。

他想了个差不多的价格：“一天150元工资，每周结算一次，可以吗？”

姜早早激动地眼冒金光，小心脏都在颤抖：“一天……给我150？就打扫卫生吗？”

夏凉意：“对。”

姜早早双手合十，喜不自胜地轻声呢喃着：“一天150！两天300！一个月1200！一年一万四千四！十年十四万四千四！二十年……”